赵宁是被迫参加这场婚礼的,而且还作为新人中的一个。
赵宁很是不明白,他赵家有钱又有势,要什么样的孙媳妇没有,怎么爷爷偏偏就相中了杏花村的哑女阿花。
倒不是他瞧不起残疾人,实在是那哑女身上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,这才让一向不信邪的赵宁起了戒备之心。
阿花没有姓氏,因为才出生就克死了父母,族人们躲避还来不及,谁还愿意让她继续承自家姓氏!
小小的婴孩被丢弃在花丛中,尽管被玫瑰花刺划破了脸颊,也只是默默地将眼睛睁得更大,不哭也不闹。
却不曾想杏花村的屠夫竟是起了歹心,他一向惧内,却又好死不死地惹上了赌瘾。正愁输掉的钱没处找回来呢,就看到了花丛中的阿花,那团软乎乎、娇嫩嫩的肉。
像是感应到外界的危险,向来沉默的婴孩竟是对着屠夫‘哇哇’地哭出声来。然而终日与杀猪刀同在的屠夫又怎么会心生怜惜,眼瞧着四下无人,赶紧弯下身去,一手捂住婴孩的嘴巴……
然而婴孩居然活下来了,以屠夫的死为代价。
屠夫死得很惨。虽然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,但七窍内都**上了花朵,人们赶来的时候,正看见婴孩咬着一朵玫瑰的花瓣,而那玫瑰上淋漓的鲜血,可不就是屠夫的!
“咯咯……呵呵……”
婴孩依旧天真的模样,若是忽略了她满脸的鲜血,倒真是个讨喜的可人儿,然而围观的村民们显然更看重其他。
正在人们讨论着婴孩死活的时候,赵家爷爷跟着下人赶了过来,说是看在他的面子上,留她一条性命。
不看僧面看佛面,不看佛面至少也要看赵家的脸。作为杏花村的名门望族,赵家总是比虚无的僧佛更有威慑力,所以建议一提,尽管村民们并不情愿,却还是纷纷腆着笑脸直呼赵老爷仁慈。
于是就有了如今一场孽缘。
新婚当夜,赵宁恨恨地推了桌上的交杯酒,也顾不得红烛淌泪,撂下几句恶毒的咒骂就往书房去了。
他本以为爷爷会骂,然后他就有机会辩驳,好歹也要争取一下权益不是?
赵老爷竟是不闻不问!
听说自家孙子的所作所为后,只是默默地抚了会儿胡须,就叫管家将阿花调到与赵宁距离最远的珊瑚院去了。
赵宁虽然困惑,对于爷爷的这个决定还是很满意的,遂忘了家里的哑妻,专心致志地在花街柳巷流连。
赵宁真正地见到阿花,是在冬日里一次酒醉后的晚归。
许是深夜里的呜咽声太过悲戚,向来不管闲事的赵宁竟然放弃了温暖的房间,转身摇摇晃晃地向花园探去。
“谁……谁在那里!”
赵宁大着舌头喊道,心里也开始奇怪:怎么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?
花丛里果然窝着一团白影,虽然听到了赵宁的声音,却并不动弹。若不是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还在,他真以为那花丛里的不是活物了。
赵宁心下甚是恼怒,却还是耐着性子挪动步伐,待拨开花丛后,他看到了此生再难忘记的一幕。
面无表情的女子双目无神地看向他,尽管双目含泪,手里却不停地往嘴里塞着花瓣,而那被红色花汁浸染过的嘴唇竟是缓缓发黑!
赵宁知道食花的女子是阿花,那个嫁与他却并未谋面的哑女。
“别吃了!”
赵宁狠狠地打掉女子手里抓着的花瓣,心里蓦地一阵疼痛。
说到底他赵宁不是个狠心的人,先前耍狠不过为了抗争爷爷的权威,而今看到阿花因为自己的冷落竟是到了吃花果腹的地步,恼怒的同时更添了几抹愧疚和怜惜。
阿花依旧乖乖地坐在花丛中,大却无神的双眼直直地盯着赵宁,不等对方再开口,竟是双眼一闭晕了过去。
赵宁赶忙扶住对方倾倒的身子,这才发现阿花竟是一身单衣,再看那地上散落的花瓣,居然是夹竹桃!
种种疑惑铺天盖地地窜进脑海,然而眼前最重要的是怀里的阿花,食了那么多夹竹桃花瓣,怕是无药可医了吧?
想到这里,赵宁只觉得愧疚更甚,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,径自放开喉咙呼救起来。
好不容易看到下人们风风火火地过来,赵宁却也跟着昏倒过去,因为宿醉。
阿花果然死了,再然后,赵宁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,从死去的阿花嘴里。
哑女阿花生来该是会说话的,却是被自家爷爷生生绞断了舌头,只怕她有一天说出内幕。又是什么内幕会让赵老爷这般有财有势的人如此忌惮呢?
事情还要从一个道士的预言说起。
是在赵宁周岁的时候吧,家门口突然来了个道士,直说他命好却薄,虽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,却只能活到十八岁。若是想要改命,就必须依着他的法子为赵宁养一个药人。
而被谣传克死了父母的阿花显然是最佳人选,虽然为了得到她还得背负另一条人命债。
遵循道士的交待,打从阿花断奶起就要她以各种各样的花朵作为食物,并无时无刻告诫她将来的归属,也就是作为赵宁的药引子。直到赵宁不再拒绝两人的亲事后,她才真正走出那个种满花朵院子,却是落入另外一个牢笼。
你或许不曾发觉,每日的燕窝粥里都掺有我的鲜血吧?
你或许不曾发觉,最爱的粥中混有从我身上割下来的肉丁吧?
你的十八岁将会重获新生,而我呢,却是从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变成为微不足道的死人。
赵宁苍白着脸色,半是惊恐半是难堪地盯着床边的女子,颤抖的嘴唇不断地嗫喏着为什么。
是啊。
为什么已经死去的阿花会满身是血地出现在自己的床头?
为什么她的嘴巴里明明没有舌头,自己却能清楚地听到她的每一句话?
为什么自己的新生会依靠她的死亡获得,这中间又纠缠了什么阴谋!
阿花却只是端着张诡异的笑脸,缓慢地爬上了赵宁的床。
鲜红色的血液从她的胸口涌出,随着动作在被子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痕迹,直蜿蜒到赵宁的胸口处方才停歇。
一瞬间,赵宁仿佛懂得了什么,腆着张布满羞愧的脸去看坐在自己身上的阿花。想要伸手帮着理理她的秀发,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,而映在眼中的阿花也开始发生变化。
他看着阿花的手腕处不断出现新鲜的刀痕,却并没有血液流出。
他看着阿花冲着自己的手掌撇嘴,抬眼去看时,却只见到了森森的指骨。
他看着阿花边哭边笑,心口的位置破了个大大的窟窿。
“少爷,喝药了。”
赵宁定定地看着丫鬟端来的药,袅袅的热气蒸腾而上。恍惚中,他又听到了阿花的声音。
“是问我为什么你生我就死吗?呵呵,因为最后一味药引就是我的心头血呀。”
赵宁觉得阿花的语气很奇怪,不似之前的怨怼,竟像是无奈的叹息。可偏偏这种没有情绪的语气惹得他泪流满面,恨不得以死谢罪!
然而他还是喝下了那碗药,忍着酸涩的双眼和汹涌而上的呕吐感。
从此,阿花就如同她说的那般,从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变成了微不足道的死人。